“你说他牵挂我们娘俩吗?我看他工作的时候一点也不在乎我们。”迟永萍枯坐在沙发里,忆起往事,眼泪涌上来。“他刚上辛兴那会儿,正是最难的时候,十天半月不回家。我记着那年冬天格外冷,我买不上煤,他连个电话都不打,孩子就捂在被窝里写作业。”“女儿慧心那时候小,就老是问我,妈,人家都有爸爸,咱为什么老是娘俩?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爸爸?”
迟永萍盼周末,说好了周末回来的,等到过了下班的时间点,却只等来了一个电话,“金鉴说他临时有事情要处理,不回家了。”
迟永萍是在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,其实那天晚上金鉴没有别的事情,本来也是兴冲冲要回家的,那时候大家工作在辛兴,家在城里,一到了周末大家就拼车回家,但是车满了坐不下,他让别人走了,自己留下来。
王金鉴作为院长本来用车也方便,但是在自己的事情上,他从来舍不得用。“金鉴跟我说,员工都发不下工资了,我哪里还好意思坐车,来回油钱50多块钱,省下来多好。”
“院长的车就是手术病人专车,那会儿乡镇道路多数坑坑洼洼颠得厉害,病人在我们院里做了手术,出院的时候院长让用院里唯一的桑塔纳轿车送病人回家,轿车舒服,不会扯得刀口疼。”“我们有手术需要接城里的专家,也是用院里的桑塔纳轿车,每次院长都陪着,他觉得陪着才更尊重人家,人家下次才愿意再来指导。”
忙起来顾不上家的王金鉴,却在任何时候都撇不下他的职工和病人。有时候半夜三更的做手术,他就像病人家属一样等在外面,一直等着。“他那时候真是放心不下,医院刚有起色,手术刚刚发展起来,他担心会出状况,压力大,责任重。”手术结束了,职工们疲惫,他也熬红了眼圈,但是一清早他就到街上买来小米粥和油条,嘱咐大家多吃点。
可他自己却过着苦行僧的生活。妻女不在身边,他常常买上一个星期的馒头,掰开了晾在办公室或者宿舍里,吃饭时就用热水泡干粮。“长毛了都不舍得扔。”迟永萍记得,她休班的时候坐着乡镇公交车去给金鉴整理宿舍,经常会看到变了质的干粮,“金鉴啊,我们虽然没有钱,但也不用把日子过得这么苦。”他还是不舍得扔。
后来,迟永萍想要搬到卫生院的家属楼和他一起住,方便照顾他的生活起居,他答应了。“那时候我们在辛兴卫生院也分了一套房子,虽然不是好楼层,但我也真是看上那个房子了,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好了,等着金鉴让我搬,等着等着也没动静了,听说他把房子让给了聘请来的一个专家,我当时心里真是不甘!”
这就是王金鉴,他宁可自己搬出来住在办公室里,也要把专家安顿好。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百尺河卫生院,当时为了发展影像科,他同样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给一位学科专家来住。后来到了龙都卫生院,得知医院床位紧张,他把自己的办公室让出来安放病床,自己则和职工们挤在一起办公。
“永萍,等我把医院弄好了,抽空带你去看看”,在桃园这样说,在辛兴这样说,在百尺河和龙都卫生院他都这样说,但是永萍却从来没有看到他哪天是有空的。
“有一年快过年了,我生病,好久没有看到金鉴,除夕那天,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见面了,我看到他的衣服也皱了、头发也白了,像逃荒回来似的,我俩一下子抱在一起,他对我说,‘永萍啊,我顾不上你,对不起你,我就是想要把医院弄好。’”
“只要他愿意,我就在背后好好支持他。”
迟永萍喜欢怀念年轻时候的时光。那时的周末,他还会骑着自行车带她出去玩。“我那时候嫁给他,就图他心地善良。我们在一起,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,就连我们第一个孩子5岁多没了的时候,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。我婆婆对我说,‘小迟啊,他是男人,能守着你掉眼泪吗?’他只在临终的时候,流了一滴泪。”
王金鉴走前的一个星期,他提出来要到龙都卫生院住院,“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医院里,看着自己的医院,心里踏实。”家人顺从了他的意愿。
他在病危之际还在关心着基层的医疗改革,身体状况一有起色,就会向有关领导说说自己的想法,他在农村待的时间久,了解的情况多,希望自己的意见建议能为新医改提供一些借鉴。
临终前,王金鉴说,“我尽心尽力,无怨无悔,这辈子值了,只是对闺女有亏欠,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。”他的女儿王慧心,今年刚刚高中毕业,考上了大学,父亲却没能等到她的录取通知书。
迟永萍说,她知道她的金鉴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,那就让他去做吧,“只要到退休的时候,把个完完整整的人还给我就行了”,可是爱人却没有等到那一天。
“我们一起过了26年,怎么一转眼就26年了,这么短,可是那些难熬的日子明明那么漫长,怎么这么快,日子说过完就过完了……”
夜幕降临,没有开灯的屋子显得格外冷清。49岁的迟永萍站在自家三楼的阳台上,趴在窗户边上,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归来。
等到泪水凉了、干了,她才肯相信,她的金鉴走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这些年,她已经习惯了等待,就等在那个窗边,黑夹克,灰白发,就是他的金鉴,多久她都愿意等。
金鉴走了,留下她和刚满18岁的女儿。
“要是重新来,我还是会支持他,爱一个人,就爱他的一切,这辈子没过够,下辈子还要一起走。”